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九姐姐

来源: 西北文学城 时间:2021-06-27

心然简介:陈艳萍,湖北天门人,现居武汉。从生命的原香出发,与美同行,抒写生活,乡愁,诗情以及远方。

 

 

 

 

九姐姐九月出生,家里给她起名儿的时候取了“九”字,我叫她九姐姐。那时的乡村女孩,大多读到小学毕业,就回家帮父母做农活带弟弟妹妹。九姐姐会读书,成绩好。初中毕业时,老师再三挽留,希望她读高中,考大学。九姐姐有个弟弟,是家里很好的男孩,天资聪颖,考高中的机会九姐姐只能让给他。

 

写完作业,喜欢钻到九姐姐房里玩。小房间里收拾得极干净,被子叠成豆腐块的床上没有一丝褶皱,桌子上摆着几本中学课本,几本杂志,一部小收音机。闲下来,九姐姐在小房间里听收音机,绣鞋垫,或读书写字。她还交了几个外地笔友,互通书信。我们总爱趴在她的书桌边,听她说些收音机里传来的远事儿,闻窗外那棵苦楝树上紫花的清香味。

 

十七八岁的九姐姐头发又密又长,编两根辫子,黑亮的眼神被青春的愁雾笼罩,像深潭,藏着爱情的憧憬和未来的期盼。一对酒窝,有时盛满盈盈的笑意,有时盛满淡淡的哀愁。九姐姐不是美人,天成一点儿缺憾,脸盘稍大了些。九姐姐有才情,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。她犟,一生气,就把自己反锁在房间里,谁都叫不开。

 

那时节的乡村,婚姻已不是父母之命,媒妁之言,但也不是绝对的自由恋爱。媒风依然盛行着,只是可以选择和拒绝。媒人上门提亲,大人们默许后,男孩女孩之间没有多少机会了解彼此,只能侧面旁听一点儿对方的脾性。大人们又性急,没等多久,就私自约好婚期。  

 

  

尽管男女婚姻的本质是赌命赌运,但当年那种乡村生活形态,男女婚姻赌命赌运的成分更高些。

 

十七八岁的九姐姐该找婆家了,上门说亲的媒人,今天前村一位小伙子,明天后村一位小伙子,九姐姐总摇头,她心中似乎早已有了意中人。日日里,坐在窗前,锁着眉头,闻紫花香了又去,看树叶绿了又落。

 

一天放学后,照例去九姐姐家写作业。推开九姐姐的房门,她正埋头绣鞋垫,吓一跳,针扎破了手。那天,她没什么话,只顾埋头穿针引线。偶一抬头,出神地望向窗外那棵开满紫花的大树,眼底满是光泽,酒窝盈盈的。

 

过年了。乡村的习俗,男孩先来女孩家拜年,相约一个日子,接女孩去男方家玩。不记得那天是初几,一大早,九姐姐麻利地收拾好房间,准备好茶水糕点,穿上很漂亮的衣服,拉上平日里很相好的姐妹,坐在房间里红着脸拉话话。那情形,我们都知道,九姐姐的男朋友要上门提亲了。

 

男孩气宇轩昂,眉目清秀,是九姐姐的中学同学。做同学时,男女授受不亲,互相有好感只能埋在心底。这不,到了谈婚论嫁的年龄,男孩没有忘记九姐姐,托媒人提亲来了。九姐姐自是欢喜,酒窝更盈,眼神儿更亮,走进走出,如花的脸儿通红。一窝儿孩子,围着他们看。

 

约好日子,九姐姐回拜男方父母。乡村里的男女,情投意合,不正式娶亲,见面的日子除年节之外就只能是村里放电影的时候,借这个当口诉诉衷肠。

 

 

原以为,九姐姐和他的男朋友一年两载后就会走进婚姻的殿堂。第二年,征兵开始,男孩想去当兵。当兵是光宗耀祖的事情,九姐姐虽忐忑,但也不能拖别人的后退。他们约好,男孩退伍回来就结婚。

 

男孩走了,九姐姐话儿更少了,除了干活,她把自己关在房间里,听收音机,读书,绣花。她绣鞋垫,绵绵密密,给远方的他寄去。她绣嫁妆,鸳鸯戏水,一针一线里缠着相思和爱恋。我们在她房间里玩,她没心思搭理,做着手里的活计。遇到哪天,她的眼底突然放着光,酒窝盛满笑,话多了些,那一定是收到了意中人的来信。

 

孩子家眼里,花是百日红,情是万年长。我以为,那个男孩就是九姐姐的归宿,他们会永远相亲相爱。一日放学,照例去九姐姐家写作业,一进门就觉得气色不对,九姐姐的妈妈一脸愁云,家里出出进进都藏着事儿,九姐姐的房门怎么也推不开了。

 

“九姐姐的男朋友变心了,嫌九姐姐是农村户口,家穷,从部队寄来了断交信.......”当这些话儿从大人们口中传出时,九姐姐正躲在房间里哭泣。她把门栓得紧紧的,谁都不见。我绕来绕去,想在她窗口喊一声九姐姐。死寂一般的屋子,嘤嘤地啜泣,我没有勇气。

 

乡村里,经过媒人提亲的女孩就基本说定了婆家,突然有变故,会遭人暗地里嘲笑。九姐姐自尊心强,她不想活了。那一段时间,九姐姐的妈妈整天守着她,怕她做傻事。那一年秋天,风格外多,窗外那棵大树,整天飒飒的。自然萧索,人情也萧索。

 

很过了些日子,九姐姐才平复了些,她走出房门,脸儿苍白,眼睛红肿。一对酒窝,盛着深深的忧浓浓的怨。有时候,我们说话儿,她也笑,但那笑容,来不及成一朵花,一汪水,就消失了。

 

 

有些惯性思维无法说。九姐姐和那个男孩只是见了几面,口头定了终身。男孩毁约,九姐姐就仿佛不是女孩,成了过气的馒头。再相亲,就没有理由选择了。没过多久,传来那个男孩又订婚的消息,女孩是供销社的营业员。九姐姐黯然了一阵,碰到媒人上门说亲,她想都没想就答应了。

 

没有什么好办法比一段新感情更能让人淡忘旧日情伤。九姐姐逐渐开朗了些,她又开始绣,绣鞋垫,绣枕头。

 

九姐姐出嫁时,我已离家,没有参加她的婚礼。那时候的女孩子出嫁,出门前都要哭,但多半是幸福的泪水。我心里明白,九姐姐出门那一刻,心会像刀割一样疼痛。对未来的生活,像孤雁般迷茫。她的哭,是嚎啕,是悲凉。

 

一年里,难得回一次家,碰不上九姐姐。着人问,断断续续听了些九姐姐的事儿。九姐姐嫁过去后,有了三个儿子。家道愈艰,愁绪笼罩,每次回娘家,很少见她笑。九姐姐有文化,暗地里藏着一股子劲儿,承包土地种葡萄,种梨子,种蔬菜,吃了很多苦。等孩子稍微大些,夫妻俩也去南方打工了。

 

人活一世,就是个心情。如果说,婚姻的本质是苦涩,那么被动选择的苦涩比起主动选择的苦涩来,会深很多倍。

 

后来,我见过九姐姐一面。爷爷的出殡日,她赶来参加葬礼。时间匆忙,我什么也没问。与她面对面望着,她又什么都告诉我了。幽幽一双眼睛,愁苦一对酒窝。仿佛说,人生不由人,冷暖自心知。

 

一晃近二十年,再没见过九姐姐。听说,九姐姐做了婆婆,做了奶奶,带起了孙子。九姐姐的丈夫待她好,日子虽不富裕,却宁静安逸。

 

九姐姐家的老屋重新修建了,苦楝树还在。我围着屋子,转了几圈,看到的还是当年那间房。推开木门,九姐姐坐在窗前,看苦楝树,听收音机,绣鸳鸯戏水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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