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『流年』宝宝和贝贝(小说)

来源: 西北文学城 时间:2022-04-15

“宝宝阿姨,我今晚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?”

贝贝讲这话的时候,宝宝正在卫生间刷牙。那时候,许老师刚走,他在临行前,就和宝宝一起,给贝贝找好了被褥,给他铺好,和贝贝讲好一个人睡小卧室,算是安置妥当、完事大吉。所以,许老师一走,宝宝的心里也就了了贝贝这个心思,她哼着歌儿去洗漱,卫生间的门都不关,和自己平时一个人住的时候一样的惬意自在。

可现在贝贝却从小卧室里出来了。站在了卫生间门口,一句出其不意的发问,就把宝宝吓了宝宝打了一个激灵。

这一激灵颇有效果,宝宝的牙刷竟然一下子就捅到了牙龈上。疼得她直吸气。她抬头去看贝贝,十一岁的男孩子贝贝瘦弱和单薄,一双和他的小脸儿显得有些不相称的大眼睛直直地瞪视着宝宝,满是质疑。这其实只是贝贝*一次来宝宝家来,在这之前,他们的见面也不会超过五次,有过仔细端详,有过冷静掂量,可无论怎样,宝宝都感觉不出贝贝的可爱,可有什么办法呢?贝贝可是一个宝宝不得不去爱的孩子啊。

“好的!”宝宝只无可奈何地嘀咕了一句,惹得贝贝一阵欢呼,边跑边朝宝宝喊:阿姨!阿姨!你快点洗啊,快点!

“贝贝,你还记得你妈妈是什么样子么?”磨磨蹭蹭地好半天才上床去,宝宝是希望贝贝很好已睡着。然而,来到床边,她很先撞见的依然是贝贝那双她很不喜欢的大眼睛,这问话显然让贝贝扫兴,大眼睛一下子无精打采起来。“我不记得了,当时才四岁,奶奶家有照片,可照片又不是人。”

“宝宝阿姨,你什么时候和我爸爸结婚啊?”宝宝刚掀起被子躺下,就被贝贝这句问话击中,她下意识地空空张了张嘴,仿佛有千言万语要讲,却又一句也讲不出。然而贝贝却还是在兴头上。偏过身子,伸出胳膊去搂宝宝想不靠近他,远远地裸露在被子外面的另一侧臂膀。“宝宝阿姨,你早点和我爸爸结婚吧,好不好啊?”贝贝喃喃地说着,热热地靠近她,抵在宝宝的肩膀上,闭上了眼睛。

宝宝感觉自己浑身都僵硬了,动也不敢动,不动又实在没办法坚持。渐渐地,她感觉自己被贝贝抓住的胳膊,开始有了反应,一层层的疙瘩开始细细密密地从那里生发出来,并迅速向上攀升,一路顺着脖子爬去了脸上,耳根儿也开始灼灼地发起烧来。而在她一侧耳根的下方,还横亘着贝贝杂乱的头发,男孩儿浊重的呼吸和体味儿,这让她越发无法控制自己的厌恶,她长长地清理了一下自己的喉咙,就皱着眉头试图把贝贝压在自己身上的手拿掉,然而,一推,她却发现,原来,贝贝已经睡着了。

宝宝于是连忙起身,摸出手机,去给许老师打电话。

“好宝宝,你还没睡么?”许老师迅速就接了电话,背景是一派嘈杂,如同宝宝此刻的心境。

“没有,我……”宝宝说不下去了,是许老师亲切的声音引发了她委屈的很终发泄,还是周围的嘈杂加重了她委屈的程度,重压之下,水满则溢,她也说不清,反正她只是想哭,并且想哭给他听一听。

“你怎么了?”对方急了,声音却更轻了:“是贝贝不懂事么?”他问。

“不是。”宝宝说,毫不犹豫的调子。是啊,她感慨,贝贝不是不懂事,相反,倒是懂事得过了头呢。

“那就是你想我了是不是?”许老师松了口气,语气开始布满柔情蜜意:“乖,我现在已经开始登机了呀,就要关手机了,不能多说,好宝宝,我的孩儿,现在,你和贝贝就是我的世界……”

声音戛然而止,是宝宝收了线。让许老师的柔情蜜意瞬间在空中断掉。然而她却还是举着手机站在那儿,死死地按住收线键。一阵地悲从中来,眼泪和抱怨一起接踵而至。

过了好一会儿,她才悻悻地又拨通了电话,想一次性集中发泄发泄自己的抱怨。可电话打过去,才发现,对方已经关了机。她在慌乱的难过中猛然想起,这时候,许老师应该已经飞翔在天上了,可是她呢?她还举着手机,光着脚,冰冷地站在地面上呢。

如果没有爱上许老师,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委屈了?宝宝这阵子常常以此自问。能引发这自问的原因有很多,其中之一就是和周围的同龄人对比,尤其是和她昔日的大学舍友,如今的铁杆儿闺蜜。

宝宝和闺蜜大学读的是心理学,算得上是时髦专业。同窗四年,曾形影不离、亲密无间的宝宝和闺蜜如今的局面却已大不相同:闺蜜毕业即就业,现在一外企做人力资源,收入、成就感均可圈可点;而宝宝知难而进,毕业后考研,去学更加时髦的应用心理学专业,今年夏天即将毕业,可现在都四月份了,工作还没着落呢。闺蜜和一大学校友拍拖,如今一晃三年,校友成了未婚的夫,每日被甜甜蜜蜜的腻着,呵护备至;而宝宝则再次知难而进,爱上了自己的导师,年长自己十岁,离异多年,还有个十一岁的男孩儿贝贝。

“爱情的满额是百分之百,各投入百分之五十是不可能的,总有一方会多投入。你若投入百分之八十,对方只会投入百分之二十,你若投入百分之二十,对方才会投入百分之八十……”这便是闺蜜传授给宝宝的金科玉律。能对宝宝如此直言,足以见得闺蜜是宝宝的真知己,见得她对宝宝、以及宝宝的热恋对象——大众情人许老师的了解。

许老师可不是一般人物,他是一颗耀眼的星,曾因为学识、口才、风度等等在宝宝她们所在的大学冉冉升起多年,近年来,又因为应用心理学的迅速风行,而渐渐光耀祖国大地。一年到头,飞来飞去,到处去开讲座,既叫好又叫座儿。外加赢得名利无数。

而当宝宝遭遇闺蜜的这番金玉良言,却也只有哀己不幸,怒己不争的份儿。对宝宝来说,这观点不具可操作性。因为她和许老师的事情,目前还瞒着自己的父母,她现在是带着总有一天要真相大白的战战兢兢,以及乖孩子骗父母的负罪感,在坚持自己的选择。但她也依然知道,自己没本事,在这场爱的故事中做那个少付出的人。原因呢?她对闺蜜的解释是:自己爱上的是个人际相处医生。

忘记了宝宝的生日、没回宝宝的短信,许老师对此的解释除了太忙,不方便外,很致宝宝命的杀手锏是:你真是孩儿,心理不成熟……当然,其实面对公众侃侃而谈的许老师,私下里话其实是很少的,比如,一次,宝宝又不成熟了,为了件小事儿,哭成了雨打梨花,他也只是叹口气,哼出一句:AttachmentTheory(依附理论),就扬长而去了。宝宝当然是知道这理论的,这理论是说恋人关系中的心理需求,很大程度上类似母婴关系。然而她和许老师的关系类似母婴关系么?条分缕析后,宝宝的结论是:他们的关系不如说是师生关系、或者说神冥和信徒的关系。因为,在他们之间,化解矛盾的方式极少一部分来自许老师的说说软话儿,更多的则来自宝宝对“沟通四要”、“冲突五诀”、“幸福六窍”等心理真经的研读、演习和体悟。而且还有一点很尴尬的是,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来都是由宝宝引发,大事小情都是宝宝在计较着、抱怨着,许老师可从来没有,许老师成熟的就如同一尊神冥,心态平和地屹立在神坛之上,闲庭信步间,看见转眼风波突起,就叹叹气、发发感慨、引用引用些理论,然后,再回首,宝宝就已是阴云散尽、光明重现了。

亲近一个顶礼膜拜的神冥的很好方式是修己以敬,就是让自己胁下生出双翼来,轻盈起来,超凡脱俗起来。这是宝宝在经过和许老师关系明确后大半年以来磕磕绊绊的相处中,刚刚得出的理论。却依然没能赢得他们故事的长治久安。那是因为:贝贝来了。

宝贝初次会晤,是在许老师家。在这之前,在宝宝心中,贝贝只是个概念,只是知道他是个男孩儿、十一岁、小学五年级、在奶奶家,另一个城市,读寄宿学校。可是,那个午后,贝贝来了。毫无先兆,宝宝没一点准备,她像每一个没课的下午一样,到许老师家里去,推开门,对他微笑,可他却不对宝宝微笑,他回头对敞开门的卧室微笑,然后,他把贝贝喊了出来。“贝贝啊,你来,来见见你的宝宝阿姨。”

会晤结束。贝贝回避。宝宝又接受了许老师的教育:“宝宝,你要知道,你们这代孩子,从小没有兄弟姐妹,你们不懂得分享,没有担当,精神上缺钙……”事后,当宝宝再次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和他斗气,许老师的这番观点,多次出现,不断给宝宝挫挫娇气,给她和贝贝和平共处奠定心理基础。

“可是,贝贝并不像你,如果他身上能有一点点你的影子,我也就认了。”这是宝宝的回答,是她和许老师众多的斗嘴中,很有力、很实质性的反戈一击。能如此清晰地对心中的神冥指手划脚,源自于宝宝现阶段的身心俱疲。她不是没有努力过,她给贝贝买小礼物,带他去吃洋快餐、帮他检查作业,陪他做游戏。可是为什么接触越多,她的厌恶就越深?每每和贝贝一起吃饭,宝宝简直形如苦役,是因为对面的贝贝嘴巴吧唧吧唧的响,她头都不敢抬,是因为怕看见贝贝又在玩弄筷子,在菜里翻来掀去,或者是偏着肩膀,低着头,把脸埋在放在桌面的饭碗里。领贝贝出去,宝宝怕遇见熟人,是因为觉得贝贝上窜下跳的样子实在有失体面……

“贝贝是我的孩子,抚养他是我的义务,你如果觉得他哪里不好,那一定是我教育的失职。他四岁,我和我前妻就分开了,然后奶奶带他,七岁就送去寄宿学校。前段时间,他的老师反应说,一次午睡,贝贝突然发生了抽搐,怕是癫痫病……你知道么?贝贝就是我的命运。我这次把他带回来,是不想送他回去了无论如何,我不会和他再分开了!”

这长长的道白似乎是目前为止,许老师对宝宝的很本色、很走下神坛的发言了。这发言让宝宝心理的委屈和抱怨全都灰飞烟灭,让位给了神圣的悲悯。宝宝从小家庭安定和谐,许多曲折的传奇只是在书本里、电视上,道听途说中,隔着可感可触的屏障,带着冷静的观望和是非评判,早就褪去了鲜活、生猛的痛感。可现在,一股脑地,它们裹胁在一起,全来了,这猛烈的来临激发出了宝宝的坚韧和勇敢。她迅速抹去了自己眼角的泪水,她急切地对自己心中的神冥表白,要再次踏上修行的道路。

“放心吧,我会和你站在一起的。无论会有多难。”她说

他则苦笑了,他乍开手指去梳理宝宝齐肩的长发,“好宝宝……”

这番谈话就发生在这次许老师临行前。这个大礼拜,两天,许老师要飞去外地讲学,周一一早才能回来。宝宝主动请缨,要带贝贝回自己家里住。宝宝家就在本市,父母住在城南,城北这套老房子,是离大学校近便,才让宝宝住的。然而带小孩子,到底还是新鲜体验,难怪她又打电话给许老师去发小脾气。

夜深了,宝宝还是得去睡。回头看看睡得正香的贝贝,她无可奈何地抱过自己的被子,走向小卧室去了。她又开始了自责,贝贝多像一面镜子啊,折射出自己那么多丑恶的侧面,她怎么就容不下一个小孩子呢?这两天,自己一定要好好的,她要成熟、要宽容、要有一个成年人的样子。

“宝宝阿姨,你是不是怕我打呼噜?”

这个周六的早晨,宝宝没能和平时一样,睡到自然醒。因为迷糊中听到了厨房里的声音。宝宝穿好衣服,来到厨房,却看见贝贝正在忙活着剥刚煮好的鸡蛋呢。贝贝回头朝她笑,问宝宝为何要去小卧室睡。

可贝贝的举动却让宝宝心生惭愧。“你还会做饭啊?”她讪讪地问。

“是啊,要是上学,我就不用做,要是周末回奶奶家,就用做。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,宝宝阿姨,你后来怎么又去小卧室了。”贝贝追问。

然而宝宝已转身奔卫生间去了。她用轻描淡写的不认真语气接了贝贝认真的招儿。“哪儿啊,是我睡觉打呼噜,怕影响了你。”

这*一阵,她宝宝算是败下来了。还成年人呢,却要个十一岁的男孩子照顾。真令人沮丧!当然,成年人总还会有成年人的点子,而且成年人的点子也总该高明和有意味的多吧?食不甘味地草草吃过早饭,宝宝示意正站起来,打算收拾碗筷的贝贝坐下来,她很认真地和他讨论:“贝贝,告诉阿姨,你都有什么愿望。我们商量下,这两天干点儿什么。”

“愿望?我的愿望可多了,可说了有什么用?”贝贝用手托着瘦削的刀条儿脸,有些忧郁。

一股柔软的同情顿时在宝宝的心底弥漫开来,她轻轻地说:“可是,那些愿望,你不说,别人怎么会知道呢?”

“我的愿望是要和爸爸生活在一起,不上寄宿学校,不回奶奶家。”贝贝的声音突然高了起来。且说得又急又快:“可是,这愿望能实现么?我知道我爸爸也不喜欢我。有一次,我听见他和奶奶说,他不喜欢看见我,看见我就会想起我妈妈。他不愿意想起我妈妈。”

宝宝愣住了,是被贝贝的借题发挥震住了,她没想到,一个如此简单的倡议会引发出贝贝这么多的抱怨,更没想到,贝贝原来竟和自己如此类似。至少在这一点上,他们其实都是一样的,他们都那么容易就慷慨激昂、小题大做。那应该是因为他们心底的愿望都太强烈,都埋藏的太深吧?一个简单的、距他们愿望千里之外的话题,也会让他们绕来绕去,又绕去那个深深纠缠在心里的、奢侈的愿望上去,引发出他们对愿望实现无望的委屈和抱怨来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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