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咏梅 - 够 了

文：王咏梅

蒋勋先生曾经谈到，成熟的宗教总是让人在欲望中了解欲望，然后得到释然，觉得自在，从而有新的快乐出来，达到圆满自足。我不是宗教徒，不懂教理，不过这种说法倒是合乎常情。如同一个成熟的人，在一个物质的世界里，不大会绞尽脑汁去追名逐利，也未必能视金钱权位如粪土，只是尽我所能，取我所用而已，既不艳羡，也不自贱，安分度日。这叫自得其乐。

想到我居住的小城，有一种特色小食，叫“扁粉菜”。就是大骨熬汤，骨汤里下扁宽的红薯粉条，软熟后放青菜、豆腐、猪血，盛碗时根据个人爱好另加蒜汁、红油辣子，可免费续汤。配以油饼，喷香、热辣，四季皆宜，秋冬很佳，被网友戏称为BFC，不过就是地道的平民早餐，价格便宜。一碗下肚，撑到中午不觉饿。当午餐吃也是常有的。这种小店遍布小城各处，有的还起个店名，有的就挂一块“扁粉菜”的牌子，便不乏食客。其中很有名的，人称“扁粉崔”，是一家经营了六十多年的老店，据说被评为了非物质文化遗产。创始人叫崔连生，如今由后人崔学诗和崔学礼俩兄弟继承。以它的知名度，当早早地连锁啊、特许啊、专营啊什么的，连鸡蛋灌饼都走出国门赚美金去了，在小城搞搞扩张不很正常吗？可偏偏不是，这么多年就待在老地方，守着老店面，卖着老味道。眼看着后起的别家扁粉菜分店开了一家又一家，崔家就是没动静，像是以不变应万变，又像是全不相干似的。于是，免不了被人议论。网上就有一篇《关于安阳彰德扁粉崔的调查报告》，从店面环境简陋，说到产品无特色、服务不周到，并极其担忧地表示：很难使顾客对其形成品牌忠诚，也会对其造成很大的经营风险，如果有竞争者进入，可能会很快损失大量顾客。真是皇上不急太监急！我相信崔家不可能看不到这些，可到现在，还是老样子。

崔家逆潮流而为的举动，颇耐人寻味。没机会去探究真相，却生出些佩服来。怎么就不能“我就是我，不一样的烟火”呢？虽不是食客盈门，但也没有门可罗雀。照常经营，照常过活，没招人眼，没讨人嫌，细水长流，怎么就不行呢？当然，这都是我替人家说的话，崔家也没请我代言。虽在商道，学诗学礼，求个自在安然，也是一种心境。

前几天在医院，听病友说起鼓楼广场上的王记豆腐脑。早点铺子，夫妻档，只买豆腐脑和包子，总有一二十年了，食客不断。自然是货真价实，猪肉全是从肉联厂进的，当街剔骨、剁肉，不掺一点儿假。豆腐脑配料，什么香葱、芫荽、豆腐丝儿、虾皮等等，食客自己加，只要别浪费。小买卖，可实在、大方。据说很引人的倒还不是这些，这夫妻两个，好像出不出摊儿全凭心情，隔三差五的就歇业。奔他去了，却不见人影儿，吃不上心里痒，改天还得去。这生意做的也是没谁了。回头细琢磨，还就不得不佩服，挣钱哪有个够啊，想明白了，怎么高兴怎么来。耳听为虚，于是乘着周末专门去了一趟。结果，吃个闭门羹。打眼看去，门脸儿很简朴，倒是烫金的大字格外显眼。门头上是：恭谦礼让客。左右各为：恪守传统地地道道老风味，祖祖辈辈兢兢业业德传承。心想，还真得再来！

当年蒋勋先生回到巴黎，很大的快乐就是可以看到，几十年来卖没有牛奶的冰淇淋的老板，即使店门前总是大排长龙，也永远不会去多开几家分店，好像有一种“够了”的感觉。而这种常怀“够了”感觉的人，在巴黎的每个角落都有，他们安安静静地，不想去惊扰别人似的，蒋先生说这叫自信。有自信就有自足，这样的人，对于自己所拥有的东西，是一种充满而富足的感觉。即便看到别人有而自己没有的东西，会觉得羡慕、敬佩，进而欢喜赞叹，但回过头来他还是很安分地做自己。我是喜欢这样的，“鹪鹩巢于深林，不过一枝；偃鼠饮河，不过满腹”。在喧哗而纷扰的社会，多元的追求，多元的选择，本就不应有单一的标准、模式。凡事不好求尽，也不可能穷尽，不然只能被囚禁。突然想起佛说的无分别心、无分别智，应该也有各自安顿、各生欢喜的意思吧。自信自足总是健康、阳光、快乐的状态，希望吧，你我都有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