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马家很穷,除了锅碗瓢盆、床铺粮食,就只剩下一台转起来吱吱嘎嘎乱响的电风扇。这家人为挣钱可以说是使出了浑身解数,卖过瓜子,炸过油条,养过鸡,放过羊,当过小工。可是人穷事难成,虽然拼了老命,过年也没吃上过里面一个肉丸、咬一口滋滋冒油的羊肉馅饺子。自从儿子上初中以后,再没有钱添件家具,哪怕是手电筒。
很好值得骄傲的是儿子比较争气,学习成绩不错。果然,儿子不负众望,高中毕业后考上了大学,这家人立刻让全村人高看一眼,好多人回忆起他们的优秀品质都说:“别看人家穷,可穷得‘直格’,现在算是熬出头来了!”直格是方言,意思是说这个人穷得有骨气,没当孬种。
村长也重视起来了,过去我们只顾收这费那税,上回电钱还拐弯抹角多要了几块,人家这么穷,再落井下石,实在是不应该啊。于是村委一开会,就把村子里的石料厂承包给了他,让老马为儿子挣点学费。
石料厂就是把开山的毛石粉碎成石子的厂子,主要家当就是一台运转了好几年的碎石机。不过这个碎石机可是个大肚汉,算上开山取石、填料运输的,得有十几个人围着它忙活。老马刚当厂长的时候还有点露怯,不过很快就进入角色,石料厂经过一段休整之后,就吱吱嘎嘎地转起来了。
老马这就是厂长了,走在街上,老人开始叫他的大名——马大兵,而小毛孩也开始喊叔叔、大爷。他,马小二,从现在开始就是马大兵了,自从上完学之后,再没人叫过他大名,不要说别人,自己都有些生分。
石料厂虽然不大,办公室还是有的。老马开始不习惯,坐在那里难免左顾右盼。要是有人推门进来,会着急忙慌地站起来,站着跟别人说话。不过,没过几天老马就坦然了,特别是外地那些筛石子的打工仔靠着墙角挤进来,满头满脸的石头粉,然后是讨好的微笑,非得递上根烟才敢说话的时候,老马随便“嗯、啊”几声,小伙子就不住地弯腰点头表示赞许,这时候的他,哪里是大兵,分明是运筹帷幄的元帅嘛!
儿子*一个学期从学校回来,*一顿饭就是一个带肉丸的羊肉饺子。老马看着儿子打心眼里高兴,原来人找财难,财找人却简单得不得了,要不是儿子,啥时候能吃上这样的饭食?
第二天老马带着儿子去检阅石料厂,好些人过来凑趣:“马厂长,昨天给小公子做的啥好吃的呀?”老马一脸的骄傲:“昨天晚上四个菜,还有羊肉馅饺子!”儿子看他眼角上翻,不大看人,就打圆场:“是,有肉有菜,还有腌咸菜,拌咸菜!”大家都哈哈笑起来,一起夸小马:“说话还挺幽默哩!”老马就有点不高兴了:“什么俩咸菜?只有一盘是腌芥兰,其他全是硬菜!”周围人一看厂长脸色不对,就慢慢散掉,干自己的活去了。
老马有点得意,以前谁注意他老马是高兴还是难受?去年在街上卖瓜子的时候,因为胃疼都快趴地下了,蜡黄蜡黄的脸,别人还是吃自己的瓜子,唠自己的闲嗑。现在只是拉拉脸皮就这么好使,人有钱有地位就是不一样,连喘气的动静都粗壮不少。
小李子给老马送了条牛犊子一样看家护院的狗,漆黑的皮毛,叫起来中气十足。小李子告诉他,虽然长得凶狠,却不咬人。
小李是想让他媳妇到石料厂干个材料保管员,晚上又着实请老马喝了一场。二十块钱一瓶的酒,倒杯子里就有股香气。过去手头紧巴,过年时候散酒都只抿两口,意思一下也就完了。现在才知道,几杯酒下肚,看啥都顺眼,说啥都气壮。第二天早晨,老马还是晕乎乎的,*一个工人来上班的时候,黑狗还在院子里撒着,见人就虎彪彪地冲上去。工人赶紧挥舞铁锨自卫,老马大喊一声:“你别打它,咬了人我赔!”
老马一个多月没回家住了,老婆天天做好饭给他送过来。原来的家太小,买了台电视,摆哪里都不合适,摆桌子上没法吃饭,靠墙容易碰到,加张桌子,别的东西就放不下了。老马咋看咋别扭,只有老婆高兴得像什么似的,老马就觉得两个人还是有差距的。于是就不大回家,宁愿在山上呆着。他开始天天弄酒喝,觉得只有喝上酒,才算跟大队的书记,管人的村长一样,属于有层次的人。你看他们,个个喝酒喝得不是红脸膛就是红鼻子,原来没钱的时候咋看咋别扭,现在自己有身份了,咋看咋亲切。
老马喝晕了躺在石料厂门口的躺椅上睡觉,黑狗就围在他身边。有时候老马爬山散步,身子一走一歪,黑狗跟的不远不近,同样东摇西晃的,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一样,就有人哈哈大笑。
儿子第二学期回来的时候,老马让媳妇炒了六个菜,可全都是真材实料。老马把酒瓶子放在桌子上,老婆不乐意了,十块钱一瓶呢,嗞啦一声就进肚子里了,然后变成屎尿出来,太糟塌钱了,而且儿子还是个学生,也跟着学坏了咋办?以前的老马可不是这样的。
老婆的嘴刚噘起来,老马凌厉的眼神已经电射过去:“咋了?你又哪根筋不对了?儿子的学费我已经准备好了,生活费也提前给他揣兜里!”儿子看声势不对,赶紧打圆场,老马对着儿子一脸的英雄气:“儿子,你也把酒倒上,咱爷儿俩喝上几杯!”
老婆还是张嘴了:“不能让孩子喝酒,不能让他学坏了!你看你都喝成啥了,不能让他跟你一样没出息!”老马勃然大怒,一杯茶水照脸上泼过去:“你也瞧不起我?臭娘们!”
老马这确实是有感而发。很近一段时间以来,走在街上,街坊们打招呼没有以前亲热了,二嘎子看着他眼神似笑非笑,让人不舒服。王大妈是他的长辈,一直对他很好,过去没少帮他,这会儿也阴阳怪气地问:“哟,马厂长,咋没牵你那条黑狗啊?”还有让他*一次喝醉的小李,到现在也不见他老婆来上班,搞得老马都不知道咋回事。
老马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憋屈过,包括卖瓜子、炸油条的时候也没这么难受,现在女人一挤兑,满腔的冤屈都喷发出来了。
老马不等儿子睡下就又回到了山上,又打开一瓶酒喝了起来。只有在酒里,老马还是自信满满的,觉得过去错过的时光,受过的苦楚,开始逐一得到补偿……
太阳升起来了,老马还猫在很喜欢的躺椅上,熏人的酒气能喷出三里地去。他刚做了一个梦,梦见小时候的同学还像过去那样,用手指指点点地跟他说话,一点儿也不当他是个老板。甚至有人更坏,一下子就脱下老马的皮鞋,露出来全是洞的袜子:“哟,这还是十年前的那双吧?会过日子也不能过成这样!”他翻出新衬衣的袖口给他们看,可他们就不信,个个用镶金带玉的料子西装,项链戒指晃他的眼。
来石料厂买石子的人推醒他,把货款递过来,手指头上一枚黄澄澄的戒指,又一次晃了他的眼。再加上似笑非笑的表情,他破口大骂:“你给我钱,你他妈的瞧不起我,你他妈的不是东西!”踉踉跄跄站起来跟人家厮打,非让人家开车拉石子走,坚决一分钱都不要……
他儿子不放心,上山来找老马,正好看见这一幕,不好意思留下人家要钱,只能劝他老爹:“你这是干啥,咱开个厂子,雇这么些人,花这么水电费,不就是靠卖石子挣钱吗?”老马怒气未消:“儿子,我告诉你,咱不比从前了,谁要是拿钱摔咱,咱绝不吃那一套!”
石料厂的旁边是片坟地,春夏之交绿草萋萋。扑扇着翅膀的野鸡,钻来钻去的野兔在死亡与生命之间游荡。无忧无虑的还有蚂蚱、鸟雀。狐狸傍晚从坟墓里钻出来沾满了磷火,在那儿跑来跑去,身上磷火闪闪,成群的小孩子就在那里喊:“看,皮子玩火,皮子玩火!”别人都不敢往坟堆里去,老马不怕。他晚上下网子,套兔子,逮野鸡。野鸡宁可自残肢体也不肯被人逮住,而且鸡肉炖不烂;倒是野兔味道要好些。
老马弄到了野味,炖好了请村长、书记来吃。人家帮了这么大忙,应该表示一下。平常的东西人家未必看得上眼,有了这纯正的山货,就不愁拿不出手去了。
村长、书记到了山上,看见老马很亲切,说了很多关心、鼓励的话,让老马心里暖烘烘的。野味端上来之后,老马把酒拿出来,好几十块钱一瓶呢!没想到两位领导哈哈一笑,书记从包里拿出两瓶茅台摆在桌子上:“我们带酒来了,今天咱一块开开荤!”
老马腾的一下脸就红了,敏感的心灵又受刺激了,这不是嫌自家的酒不够档次吗?后面书记、村长再说啥也没听清楚,茅台酒,根本没喝出啥味来。
第二天,老婆来送饭,老马对女人又是一通臭骂,搞的女人莫名其妙。
老马开始在山上一心一意地逮兔子,开始在坟地里散步,见人也不说话,只是醉眼空洞的望着你,像个深思中的哲人。老马感觉自己的耳朵变得特别灵,连哪儿麻雀落得多都听得一清二楚,然后就算计咋下个网子,咋逮只兔子,很好捉两只狐狸……
石料厂?连瓶好酒也换不起!
他不住地喝醉,不住地往坟堆里跑,不住地骂别人瞧不起他,不住地把伸手递钱买石料的人骂走。别人都说,你看老马,厂长没当多长时间就“神叨”了。
开山取石得用炸药,之前经营十几年了,从没出过事故。可这一次,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高高飞起,“砰”的一声砸在人家新建的二层楼上。穿过房顶一直掉到一楼的餐桌上,幸亏没砸着人,主人搬着石头来找老马的时候,老马还迷糊着。当那块三面有棱的石头蹭到了脸上,他终于回过神来。早晨老婆似乎说过这事,可是被她一阵大骂赶走了,现在看来是确有其事了。老马从裤兜掏钱给人家,一堆毛票、成块的。干枯的手在哆嗦,不知道是紧张还是喝酒喝得。
人家抱走了他的电视,兑换的钱只够补上楼顶的窟窿,其余的损失那个人自认倒霉,也不跟老马计较了。老马的屋子里,只剩下破旧的没法再破旧的家具,还有就是女人可怜巴巴的眼神。
石料厂?村委会已经收回去,转包给别人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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