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年豆腐

来源: 西北文学城 时间:2021-06-25

年豆腐

现在过年变得简单,需要什么年货,拿着手机到超市扫扫码,东西就能到手。网购的话就更简单了,只要下了单,快递小哥就会把年货送到家。确实方便快捷,可是总觉得少了点什么,少了什么呢?对,少了快乐!快餐式的消费冲淡了快乐的味道,这让我十分怀念小时候准备年货的场景。

那个年代,准备年货是年前的重头戏,年货当中,年豆腐不可或缺。北方人过年除了吃饺子,还炖大锅菜,大锅菜的主角是猪肉粉条,金牌配角则非豆腐莫属。而且,豆腐的“腐”与“富”同音,做年豆腐寓意着“年年富裕”,所以小年送走“灶王爷”以后,几乎家家户户都要做年豆腐,于是,村里的豆腐作坊一下子忙活起来。

为了做年豆腐,奶奶头天下午就开始准备,她用簸箕仔细地剔去黄豆中的秕豆、坏豆,把剩余的黄豆淘洗干净泡到了水桶里。一夜工夫,黄豆就喝足了水,肚子胀鼓鼓的,变成了一粒粒黄澄澄的“豆小胖”。第二天吃过早饭,父亲拎起半桶“豆小胖”,准备送到村东头的豆腐作坊。我好奇心重,很想看看豆腐作坊是什么样子,父亲说:“豆腐作坊有什么好看的,外面那么冷,别去了!”我犟道:“我就是要去!不怕冷!”父亲拗不过我,便带我出了门。外面真得是天寒地冻,南墙根下面的雪还没有融化,结成了冰溜子,小北风在街里窜来窜去,把棉袄都吹透了,还直往脖窝里灌,好冷呵,我边走边捧起双手对着嘴哈气,就这样,也没有打消我去豆腐作坊的念头。

年前做豆腐的很多,等我们到了那里,已经有人在院子里排队了,都是同村的乡亲,彼此熟悉,大家有说有笑,热情地打着招呼。过年啦,大家的精气神比平时更旺出一大截来。一台绿色的豆浆机蹲在院子当中,差不多和我的胸脯一样高,在那里嗡嗡的响着,作坊主人正把湿漉漉的豆子一勺一勺地喂进机器里面。那个年代,豆浆机很少,还是个稀罕物件,我站在旁边,兴致勃勃的看它大口大口地吞咽着豆子,“豆小胖”们粉身碎骨了,白花花的豆豉随即流到下面的瓷盆里,好神奇啊。

磨好的豆豉需要掺上热水煮沸。旁边的厢房里,主家媳妇用一块花手帕包了头,坐在灶前起劲地拉着风箱,她的身体随着风箱的拉杆前后摆动,还不时腾出手来往灶膛里加上一把干柴,灶膛里火光熊熊,映红她一脸健康而灿烂的笑容,女人大约三十来岁吧,长得很好看,很像电影《归心似箭》中的玉贞,称她“豆腐西施”也不为过。豆豉很快就烧开了,热腾腾的蒸汽从锅里直冲房顶,白雾氤氲满屋,女人便不再拉风箱,任由干柴在灶膛里慢慢燃烧,豆豉的香气从屋里溢出,在小院里弥漫开来。又过了好大一会儿,看看火候到了,女人站起身,轻巧地把豆豉舀出来,装入棉纱布做成的袋子里面。男人拿起一根粗大的圆木,开始用力挤压布袋,豆豉就像瀑布一般跌落到下面的锅里,待挤压干净,男人拿出一碗提前泡好的卤水,一点一点滴到滤好的豆豉中,这个过程叫“点卤水”。卤水的量很重要,这个全凭经验,多了,做出的豆腐发苦发红;少了,豆腐易碎甚至无法成形。记得前两年村里放映电影《白毛女》,里面有杨白劳躲在地窖里喝卤水自杀的情景,那情景至今还让我心有余悸,当时岁数小,不知道卤水是做什么的,只猜着卤水是有毒的东西,不能入口,想不到这东西竟然能做豆腐,真是太奇妙了。

点过卤水以后,热豆豉便很快凝成了豆腐脑,男人笑着问我:“小子,喝不喝豆腐脑?”我怯怯地点点头,他盛上一碗递给我,嘱咐说:“慢点,别烫着啊”。我便一小口一小口地抿,温热的豆腐脑滑进胃肠,很舒服。喝完不久,就觉得浑身暖洋洋的,吹到身上的风似乎也没有先前那么寒冷了。男人把已经变得浓稠的豆腐脑盛进一个四方形的木框,木框里铺一块笼屉布,把豆腐脑包裹严实,盖上竹板,竹板上面再压一块石头,等到豆腐脑里面多余的水分挤出来,白白嫩嫩的豆腐就做好了,“豆小胖”经过数道工序,终于完成了完美蜕变。

我和父亲用架子车把豆腐推回家,路上要慢,那时街里还没铺水泥路,凹凸不平,豆腐经不起颠簸。奶奶穿着老棉袄,把豆腐切成四四方方的薄片,在火炉上支好铛子,豆腐落到滚烫的油里,像被烫疼似的,爆出“哧拉”一声惊叫,随着这一惊一乍的声音,淡蓝色的烟气和香味便飘满小屋,直到白嫩的豆腐炸至两面金黄,奶奶才把它们铲到盘子里。她在前面辛苦烹炸,我就在后面抓起来狼吞虎咽地吃,弄得嘴上手上都油乎乎的。

我们能吃到豆腐,要感谢西汉的淮南王刘安。据说此人喜好“黄白之术”,经常在府第中弄一帮方士炼丹。有一次,他端着一碗豆浆站在炼丹炉旁,边看边喝,不小心将豆浆洒到炼丹用的石膏上,结果,豆浆倾刻之间就凝结成白花花、嫩生生的块状物,刘安大胆尝了一口,吔!还挺好吃,美味的豆腐就这样意外的来到了人间。

奶奶把烹炸好的豆腐控油、晾凉,放进干净的坛子里,搁一层豆腐撒一层盐,把提前煮好的花椒水洒一些进去,再把坛子口封好,白花花的盐粒就在黑暗中开始慢慢融化,咸味透过豆腐那金黄的皮肤一点点沉浸到白生生的“嫩肉”里面。腌豆腐看似简单,却需要经验,盐搁少了,豆腐就会霉变坏掉;搁多了,就咸的无法下口,要恰到好处才行。腌制几天后,咸豆腐淡淡香味就在屋里飘来荡去,勾引出人们的食欲来,待香味变得浓烈,便可以打开坛口,用一双干净的筷子夹出几片来做菜。咸豆腐好脾气,和谁都能搭档,与猪肉粉条配一起是香喷喷的大锅菜,既便没有猪肉粉条,切几根绿莹莹的小葱,和咸豆腐拌一起,滴上几滴香油,也可以充当一盘美味的下酒菜,邀上几个好友,吆五喝六地喝上一场;如果连小葱也没有,不妨事,咸豆腐不怕唱独角戏,一块咸豆腐也能让你津津有味地吃下一个馒头。

斗转星移,几十年光阴倏然而过,世事变迁,现在市场上的年货一应俱全,应有尽有,餐桌上的菜肴玉盘珍馐,色味俱佳,有谁还能想起曾经的年豆腐呢?如今我也年近半百,许多记忆都隐进了幽深的岁月里,只有一些残存的记忆碎片偶尔还会光顾我的梦境,梦中的日子,有清苦,有欢乐……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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